卖茅台无法年入30万 回收商转向重仓二次元

Connor 欧易交易所 2025-09-16 1 0

卖茅台无法年入30万 回收商转向重仓二次元

摘要:回收茅台、五粮液、国窖、剑南春,鉴定真伪再转卖,生意最旺时,二手商高文说,一年能赚二三十万。收入腰斩后,他所在的北方村子里,中年同行们打开直播,冲着一堆轻飘飘的二次元塑料喊价,9块,8块……屏幕那头打出弹幕,要某某动漫人物,问“出没出推(喜欢的角色)”,他们听不懂,只知道这个戴眼镜,那个白头发,还有总是穿得黑黑的。

他们在谷子经济中看见风口,去各地找到倒闭的店铺捡漏,觉得路数跟酒水回收类似,也是供应链上赚差价。于是,亲戚带亲戚,朋友带朋友,相传“利润能翻三倍”,纷纷入了这个坑。而在上游批发商眼里,这就像一场炒股,重仓之后方才看见其中的悖论。

文|解亦鸿

编辑|毛翊君

从茅台到“谷子万事屋”

高文最愁没有好货源。这个37岁的茅台酒回收商,如今考虑的不仅是酒,还有二次元谷子。他在两个身份之间转换,茅台需要开车去线下看货鉴别真伪,沿途的碎片时间,就用来联系谷子货源。

今年三月,他在社交媒体上注册了新账号“谷子万事屋”。名字源自日本动漫《银魂》,主人公经营的商店就叫这个。高文没看过《银魂》,他在网上刷到很多谷子店叫这个,借过来用。

“回收谷子,把所有谷子出给我!”“想把老师的谷子全收了!”这样的笔记,高文一连发了七天。最火的一条下面,引来一千多人留言,不少人晒出平铺照,地板上整齐码放着几十上百个印有二次元人物头像的马口铁徽章、卡片、亚克力塑料立牌,附文写道,“谢谢老师助力我退坑”。

“退坑”在谷圈是常态,高文发现,这些人其实是为转卖谷子找个名头。尤其是那些“吃复数”的玩家,他们喜欢将同样的产品收集多个,为了要“摆在家里好看”。同一个人物的谷子如果买九个就能摆成九宫格,但等新鲜劲儿过去,会在二手平台上陆续卖掉,又去买更喜欢的新品。

这波人不是高文心目中的理想货源。“他们出掉的都是重复产品,放到直播间可能只卖出去一个。”而且回流资金是“退坑”玩家的主要目的,他们期待回收商能给出接近原价或二级市场上的同等价格。在高文的评论区,一个女孩晒出《五等分花嫁》的Q版“吧唧”(徽章),单价8块,一共27个,全都是重复人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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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倒闭的谷子店,老板普遍着急甩货,高文才好低价捡漏。同样的Q版吧唧,他们可以接受1块一个低价转手。“冷门的谷子零点几折带走,温烫的、烫的两到三折。”高文混迹谷圈一个月后,学来这些术语——“烫”是非常热门的东西,“温”是适中,“冷”就是不太受欢迎的。他不明白谷圈为什么互称“老师”,单纯是学来照做。

卖茅台无法年入30万 回收商转向重仓二次元

一家低价谷子直播间在甩货。源自网络截图

在北方老家的村子里,回收名酒、香烟、黄金再倒卖给新的买家,曾是高文等中年男性的主要生计。依靠茅台、五粮液、国窖、剑南春,生意最旺时,高文一年能赚二三十万。但后来,酒价越来越透明,相关政策也让开瓶率下降,下游买家变少了,收入直接减半。

高文自己说不清,为什么酒水回收生意走低后,同乡们都纷纷转行二次元,卖起了谷子。他曾听朋友说,村里最早卖谷子的是个41岁男人,在网上起名呆呆,会联系在日本的代购拿货,挂到直播间去卖,两年账号攒了三万粉丝。

呆呆原本在县城做玻璃批发生意,以平方米为单位向钢化厂供货。20岁的女儿从初中开始玩cosplay,三年前爱上吃谷,自己进货直播。2023年上半年,女儿的生意越做越大,忙不过来了,他跟妻子也一起加入进来。

早期线上没有货源,呆呆开车一路向南,在各地谷店聚集的地方扫尾货。进价通常不高于原价的两到三折,上百个IP的谷子,像塑料垃圾一样整合进大纸箱里。直播间的售价也不用参考二级市场,他习惯按商品原价往下减两三块,总能有的赚。无论IP一律9块,卖不掉的,第二天降到8块。

每次开播后,呆呆抓出一大把马口铁徽章在手上,从一数到十,观众如果看上第六个,就发弹幕“6”,他把观众名字和价格写在徽章的包装上,小黄车里上一个链接供拍下付款。这种模式陆续被不少同乡效仿,呆呆又做起谷子批发,除了自己卖,也给一些直播间供货。

解释起来,就是“亲戚带亲戚、朋友带朋友”。26岁的高仁诚,是高文同村的远房亲戚,去年夏天也在县城开了一家实体谷子店。动力源自五一假期,高仁诚在深圳倒卖烟酒时,路过一家排长队的谷子店,好奇“什么生意这么火爆”。上网查资料,他发现谷子的路数跟酒水回收类似,也是供应链上赚差价。

他自称在村里家庭条件不算好,小时候接触不到二次元,初中之后辍学打工,19岁开始跟同乡一起干烟酒回收,现在对动漫也完全不感兴趣。“主要是看中了这一行的‘新’,意味着赚钱的日子还长。”

高文另一个34岁的同乡,在今年五月暂时放下酒水回收的生意,从一家全国连锁的谷店那里回收了7万多的积压库存。同乡的媳妇在家带娃,闲下来就直播卖这些谷子。据高文观察,老家县城有很多酒水回收商,转做二次元生意后,经营模式都是“电商夫妻档”——男人负责找货源,女人利用白天不带娃的时间直播。

卖谷子的村民多了起来,传言也在熟人社会里蔓延。高文听同村的亲戚朋友说,“即使不靠回收,从市场上正常进货十万,一个月就能卖出去十五万,手里剩的货还能再卖十几万。”还有一个版本的传言是说,“谷子的利润能翻三倍”。

高文动了心。今年过完年,他在家闲下来,没什么酒水生意,听说寒暑假刚好是买卖谷子的旺季,就问朋友高仁诚,从他的库存里先拿一万块钱的货。

为了生意更好上手,融入谷圈,他去追了热门动漫《咒术回战》,“粗略看了一两集”,直观感受是进入不了那个故事。最后主要靠模仿别人的直播间,进人了就叫“老师”,拆开谷子要加问一句,“出没出‘推’?”展示马口铁徽章,先夸“柄图好漂亮”。

常常遇到不认识的人物,不知道烫不烫,他就如实告诉“老师”,“自己不懂”,这样反而增加了“老师们”发弹幕互动的机会,反向给高文科普谷子上印的二次元人物。

播了一个月,他大概记住《咒术回战》里,五条悟是大烫门,《蓝色监狱》简称“蓝锁”,烫门是洁世一和“拿给”,后者是日语假名的读音。辨认动漫人物的方法靠的是发型和颜色,最好认的还是烫门五条悟,“戴个眼镜,白头发,总是穿得黑黑的,画风无论Q版还是正比,都能一下认出来。”

“拿货像炒股”

八月中旬,高文等来了一家倒闭的谷子店。店主在社交媒体发帖告别,“从开业到闭店仅12个月,没扛住亏损的压力。”高文靠关键词搜索到他,立刻联系赶去,想在暑假结束前清仓回收,给直播间再上一批“新品”。

这家店在武汉,谷子都被贴上五折标签,或做成更低价的福袋打包出售。28岁的老板李允秋复盘自己的失败,认为“库存积压占大头”。他跟朋友两人合伙投入35万元开店,半年持续亏损。八月房租快到期时,还压着价值15万的库存,涵盖一百多个IP品类。帖子发布后,陆续有20多个二手回收商主动联系他。

行业里人人都想押中下一个热门IP。

今年春节,《哪吒2》上映,相关卡牌一度“一盒难求”。原价不到两百元一盒,在二级市场被炒到18.88万一张。李允秋记得,那段时间同行都在群里抢订,个体谷店平时按“盒”拿货,那时却成箱成箱地囤。

他跟着抢到了三箱,共一百多盒。四月货到手,电影热度退去,他发现“孩子们对哪吒不感兴趣了”。直至八月店铺倒闭,李允秋手上还有30多盒哪吒卡牌卖不掉——现在连专收库存的高文都不愿接手。

这不是李允秋第一次经历IP热度退潮。

武汉的谷店集中在市中心的江汉路。李允秋看准东西湖区的市场空缺,开了区里第一家谷子店。

开业前,他专程去江汉路学习选品,最终决定押注谷圈三大“顶流”——《咒术回战》《蓝色监狱》《排球少年》,认为它们是销量保障。头几个月,这些IP确实给他带来可观的流水,最好的一个月,营业额达到八万。

然而,没有人能预测一个原创故事的最终走向。去年十月,《咒术回战》漫画完结,作者让所有逝去的主要角色复活,唯独人气最高的五条悟没有归来。一些愤怒的粉丝在社交媒体低价转卖昔日收藏。买家减少的同时,二级市场涌现出大量低价商品。

根据大多数谷店老板的观察,任何IP作品的热度都存在一定半衰期,故事走向虽然会造成粉丝大量退坑,但也会有新人进来。“重仓押注”失败更常见的原因是热门商品的“再贩”——厂商对已停止销售的商品重新生产并再次发售。

这类销售计划通常因市场需求或消费者呼声较高而启动。当供应链的各个环节都在投机式地追求热门IP,出品方因此发货量远远高于市场实际需求,从而引发“郁金香泡沫”,最后造成供应链各个环节的清仓大甩卖。

多位谷店老板提到,三大“顶流”之一的《蓝色监狱》,从2023-2024年,新品更新频率极高,快闪店也在国内多个城市轮流举办一年以上,国内出品方拿下IP电影版权后,又海量生产柄图设计相近的商品,最后它成为谷价下跌幅度最大的IP之一。

今年年初,李允秋店里三大“顶流”的谷子彻底卖不动了。“五条悟的吧唧,10块钱放在店里也没人要。”他只好把这三个IP的拿货比例从50%调整成2%。

市场滑落引发了库存爆仓。江苏谷子供货商黑猫自称,曾在去年四月预订了超一千万元的《咒术回战》商品,八月到货后,赶上漫画完结,货全砸在手里,最后只能以两三折的价格甩给二手回收商。上游甩货导致市场流通价格大幅下跌,下游店铺的原价商品也就更加难卖了。

24岁的义乌女孩孔格是个“老二次元”,去年大学毕业,她用父母资助的15万本金在商场里开了一家自己的谷子店。第一个月,她选择押注给一部热血动漫新番《防风铃》。拿货群里大家都很看好,说“赶紧订,不然后悔”,她看到不少连锁谷店一订就是200盒。

孔格自己也追了番,觉得剧情元素与以往爆款热血动漫相似,信了它的市场潜力,最终预订4000块钱——“柯南、全职猎人、家庭教师这些‘祖上火过’的IP,我都没拿这么多。小店一般一个IP拿三四盒就算多了。”

结果《防风铃》未被国内视频平台引进,热度不温不火。今年八月,孔格的谷店倒闭,手上还剩十多盒《防风铃》。她联系二手回收商,发现报价极低,只能按一折的价格卖出。她最后选择在社交媒体里发帖,喊老顾客来店里五折吃谷,因为“不想被二手商薅羊毛”。

卖茅台无法年入30万 回收商转向重仓二次元

孔格的谷店倒闭后,五折清仓。讲述者供图

“拿货像炒股”,东莞批发商卫飞这么形容。尽管他干这行两年,积累了稳定的下游客户,给全国超3000家实体谷店供货。他也曾“重仓”《哪吒2》,进了两百万的货,最后只卖掉五分之四。利润率是10%,相当于净亏24万。

他总结出经验,“只有不贪婪的人才不需要担心库存积压。”但他仍然想预测IP的市场表现,常在社交媒体上实时关注品牌方的动向,粉丝数、话题互动量都是他参考的指标。“如果判断下来,市场可能有100个需求,我就进货50个,必须保证稀缺性。相当于看好哪支股票,就重仓它,觉得有风险,就减持。”

他庆幸自己用这种方法避开了《防风铃》的坑。“相比同类IP,它在社交媒体上的互动量非常少,也看不到品牌方的推广计划。”

“垃圾箱”悖论

回收过程中,临沂的茅台回收商高文也产生过怀疑,“实体店都在不断倒闭,后期货源还能有保障吗?正常去代理商那里进货,价格高得离谱,根本就做不了低价直播。”入坑两个月后,他才逐渐意识到,传言总有夸张的成分。

每天直播到深夜,第二天一早又要打包发货,他和媳妇几乎所有时间都扑在这些纸片上。收谷子还不如收酒,耗时耗力,利还薄,多数时候不赚钱,他说“每一批货总有一半砸在手上,而靠差价获得的利润率通常也只有50%。”

熬到五月,高文决定放弃“电商夫妻档”的模式,转而与朋友高仁诚合作——他只负责后台收货,再将货物供给高仁诚的直播间,由对方雇佣的主播来销售。高仁诚投入更多本金,专门花钱雇主播,跟主播一起熬夜直播,每晚七个直播间走货流水也能达到两万。而高文只想跟着传言赶风口,能不费力赚点小钱就好。

面对武汉李允秋的谷子店,高文最终选择不回收。“价格谈不拢。”两人加上微信后,李允秋发来库存Excel表,高文发现,其中80%以上都是国谷。他总结出经验,“国谷市场价低,利润空间非常小。他家的日谷也只有那三个已经烂大街的IP,收回来估计也卖不动。”(注:“国谷”指的是中国本土IP产品,或中国出品方获得日本IP授权从而发行的谷子产品,“日谷”则是日本版权方出品的谷子产品。)

根据相关领域新媒体“雷报”统计,2025年上半年,全国至少已有155家谷店闭店或计划闭店。高文投靠的直播间博主高仁诚,也是因为去年夏天在县城开的谷子店很快出现库存积压,只好转型做线上电商的操作。

高仁诚不再从日本进货,“行业越来越卷,最后大家都争着抢着回收倒闭的谷店,因为便宜。”除了山东临沂,在河南新乡、山东威海、青岛、吉林等地都涌现出许多专做低价谷子的直播间,它们的货源大多来自倒闭谷店的库存。

卖茅台无法年入30万 回收商转向重仓二次元

高仁诚的直播间。源自网络截图

收不到倒闭的谷子店时,高文从日本二级市场买过按斤称重的“垃圾箱”——相当于甩货的盲盒,到货之前不知道里面有什么。开箱后,他拿到直播间去卖,发现根本没人要,又觉得自己被骗了,“估计是一个热门款没有,全是冷到无人问津的谷子。”

高文想不明白,“一个这么新的行业,为什么这么快就开始走下坡路了?”

经历千万元库存甩货后,江苏谷子供货商黑猫觉得,自己不能被市场拖着跑,他想从摸清消费者画像开始,弄明白谷子经济面对的客户到底是怎样一群人。

他在自媒体积累了上万粉丝,后台常有未成年人的家长发来私信,找他聊天咨询,“通常是孩子买了大量谷子,堆得满屋子都是,他们想把多余的出手卖掉,同时也觉得谷子有市场,想咨询怎么做这方面的生意。”

聊天框里,还陆续冒出过一些小学高年级的男生,他们发现黑猫作为供货商卖的谷子比校门口文具店里便宜很多,主动问黑猫拿货,想在学校里转卖给同学,做自己的小生意。

利用这个窗口,黑猫发现消费者大多是18岁以下的青少年儿童,因而存在明显的客户分层,真正具有购买力的成年玩家,通常不会在二手商的低价直播间下单。像一个悖论,“有购买力的人会去追求稀有度,或是所谓的第一批新品。谷圈凡是稀有的、炒起来的货就没有便宜的。没有购买力的中小学生才会去捡漏便宜的谷子,这些通常是谷店倒闭清仓、批发商甩货剩下的老品。”

八月,一个江苏常州的男孩在社交媒体上挂出自己的上百个谷子,全是《咒术回战》的五条悟。他决定退坑,因为“根本收不齐”。刚入坑时,他喜欢在拆卡直播间里买国谷,后来发现国谷发行量大,种类少,很容易集齐,转为买日谷,追求“全收集”的快感。

最贵的一次,他花1300元在二手平台收了一枚五条悟的“娃娃机吧唧”——这种徽章最初是从日本娃娃机里抓出来的,数量少,成本不明,但一度在平台上拍卖到3万元的天价。后来刷到谷子直播间,他只看不买,有主播在直播间里开“垃圾箱”捡漏,但稀有款极少,“基本都是我有了的。”

这次退坑,有人报价8500元打包,他犹豫了——很多谷子当初几十元抽来,现在被压价到3元,如果成交,能回流不少资金,但离回本差得太远。

在上海生活的津津也不会在直播间买谷子,“因为可能买到假货。”她目睹过朋友中招。直播间里,马口铁徽章在传送带上一一滚过,朋友一眼看到一个稀有款被标价十几块钱,她以为主播不是二次元,不识货,立刻下单捡漏。朋友在国外上学,商品寄到津津家里,她打开后才发现,无论从工艺还是质感,都能明显看出是盗版印刷的假货。

现在,高文家的杂物间里积压着十万块钱谷子,这些走不掉的货里甚至包括他从朋友那儿拿的第一批货。

塑料看上去轻飘飘的,但是上百个IP,商品种类几乎是白酒的十倍,高文有时光理货就要花一天时间,半数以上是他不认识的IP,逐一拍照扫描,在二级市场上搜同款,用这种方式确定价格,写便签贴在商品上。

卖酒还得找平台投流,等客户找来时,他要上门查验真伪,“每一种高档的东西都有几十个防伪特征。”背标上的有机码摸起来有凹凸感,红色外包装的色度也有真假区别。谷子没那么些门槛,它们成堆地被高文放在杂物间里,旁边是日用品,卫生纸、二儿子用的纸尿裤。

6月,高文带孩子去北京旅游,特意去一个商场的B1逛了逛,那里集合了不少谷店。“商品挺丰富的,但生意也不好,中午就已经没什么人了。”

(文中人物均为网名或化名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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